充滿戲劇性的 小說 朱自清散文集 白采 展示

朱自清散文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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烈暑中寫《白採的詩》一文,剛滿一頁,便因病擱下。這時候薰宇來了一封信,說白採死了,死在萬隆到成都的船中。他僅僅一度人;他的手澤暫在立達學園裡。有草,舊體詩詞稿,速記稿,有愛人和太太的來信,再有四包女人的頭髮!我將薰宇的信心了一些遍,一臉茫然了須臾;感白採雖於陰陽無所容心,但如斯的死在將到吳淞口了的船中,也未免太殘暴了些——這是咱們後遇難者所尷尬的。
白採是一度飛的人。他的前塵,他的心性,目前雖從遺物中略知大致,但在他前周,是微不足道人略知一二的;他也杜口不向人說,你問他他只應付而已。他賦性既然遺世絕俗,必定是潔身自好了;但吾輩卻也許視他是一度好對象,他是一度有深摯的人。
“不打不成瞭解,”我是那樣的詳了白採的。這是爲門生李芳習題集的事。李芳將他的書信集交我刪節,並囑我作序。當年我在成都市,他在鄂爾多斯。我因事忙,一擱饒幾年;而李芳已因不着名的暴病死在舊金山。我很反悔我的需緩,趕快抽了空給他業務。在這兒,平伯轉來白採的信,短粗兩行,催我靈機一動將李芳的詩出版;又附了登在《醒》上的演義《作詩的男兒》,讓我察看——裡邊頗有調侃我吧。我立時當不得來這種取笑,便寫了一封近兩千字的長信,慷慨陳詞事宜首尾,向他爭辯。信去了便等回信;而杳無消息。逮我已不志向了,他纔來了一張掛號信;在我見到,單幾句半冷半熱來說而已。我唯其如此以“豈能完美?但求對得住我心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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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平伯因轉信的干係,卻和他常通函札。平伯寫信,屢談到他,特別是一期俳的人。有一趟平伯到戰馬湖看我。我和他同往臨沂的時刻,他在火車准尉白採的詩稿《羸疾者的愛》給我看。我在機身不迭的彷徨中,讀了一遍。以爲購銷兩旺誓願。我就此招認平伯吧,他是一個詼的人。我又冷靜伯說,他這篇詩像是受了尼采的感導。自此平伯寫信,說已將此語函揭帖採,他頗覺得然。我那會兒還一方平安伯說,對於這篇詩,我想寫一篇議論;平伯約也告了他。有一趟他平地一聲雷鴻雁傳書談及此事;他失望早些見着我的契,讓他清爽在我罐中的他的詩原形是若何的。我迴音承諾他,即將做的。其後吾輩常事鴻雁傳書,他頻頻談及此事。但而今是三年從此了,我纔算將此文完篇;他卻就死了,看不見了!他廠休前尾子給我的信還談及他的意在。天啊!我何如不愧爲云云一個愛人,我該當何論拯救我的錯事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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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伯和我都並未見過白採,各人當是一件深懷不滿。有一回我到獅城,一方平安伯到浦林蔭路新正興裡五號去訪他:這是按着他給吾輩的通訊地方去的。但悲慘得很,他依然搬到跟前何事方位去了;吾儕不得不嗒唯獨歸。新正興裡五號是摯友延陵君住過的:有一次提出白採,他說他姓童,在畫片專學塾讀書;他的女人和延陵女人是愛人,延陵兩口子曾借住他們所賃的一間亭子間。那是我看延陵時去過的,牀和桌椅都是白漆的;是一間雖小而極乾淨的房子,殆使我遺忘了是在重慶的南宮方。現如今他存着的照相裡,據我看,有幾許張是在那間房裡照的。又從他的遺札裡,測度他那會兒還未離婚;他迴歸新正興裡五號,指不定正爲離的理由,也未能。這卻使吾輩預先追思,不怎麼感着些荒誕劇味了。但平伯好容易未見着白採,我竟得和他見了單方面。那是在立達學園我預備嗔車去嘉定前的五毫秒。這一天,學園的朋友道白採要搬來了;我從天光等了久久,還破滅消息。正以防不測進城站,白採從取水口進了。他說着江西話,訪佛很老於世故了,是飽經世變的面相。我因漳州還有幽會,只姍姍一談,便握手離別。他其後有信給平伯說我“要言不煩”,卻是一句無聊來說。這是我們初的單方面,但想得到也不怕末梢的部分呢!
上年年終,我在都城時,他要去集美作教;他時有所聞我有南歸之意,因可以等我一面,便寄了一張小影給我。這是他立在天台上遠望的背影,他說是聊寄仁盼之意。我得此小照,翻來覆去把玩而憐惜釋,覺得他正是一期好友人。這歸到立達學園,有時候翻閱《白採的小說》,《吟風弄月的女兒》一篇中譏誚我的話,既修削;而薰宇告我,我最初給他的那封長信,他還留在箱子裡。這使我愧恨舊時的猜想,我算作鄙吝的人哪!但是他現行死了,我又能奈何呢?我只信從,如愛墨生以來,他在這麼些同夥的心絃是不死的!酒泉,江灣,立達學園。(原載1926年10月5日《格外》第10號第2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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